【人民報消息】文革時,城裏的中學生被流放邊遠山村,「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到公社再往下分時,我選擇誰也不願去的荒山溝屯。這裏黃鼠狼狐狸多,常迷人,又叫黃仙溝。離大隊公社縣裏省城都遠,四不管,也叫皇上溝。到這一看,貧窮落後。當年闖關東,開墾北大荒的土地經營者,土改時被中共消滅了。土地落到一羣懶漢手中,幾十年的窮折騰,分得土地的貧農,依然是貧農。二流子當上貧協主席,革委會主任。知青接受他們再教育,很多人墮落了。學會了趙本山之流的油嘴滑舌、三吹六哨,溜鬚拍馬;吃喝嫖賭、偷雞摸狗,打架鬥毆。應是最好的社會資源,被污染成社會垃圾。 山高皇帝遠,再強烈的運動風波,到荒山溝也微弱無力了。民間優秀傳統破壞的少,保留的多。荒山溝有位七十多歲老人,他經歷了晚清、民國、滿洲國。那年他去長春賣黃煙,被共軍圍困,餓死也不許出城,死人無數,他大難不死活了下來,後來當了國軍伙伕,「起義」後又當了共軍。打錦州前,有人偷偷送他便衣,幫他逃跑,潛回老家務農。土改時,工作隊讓他出來幹,他躲到老丈人家。說人家辛辛苦苦過起來的,憑什麼分人家?他讀過私塾,《名賢集》倒背如流,「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吃虧是福」是他口頭語。講起神話故事,新的老的有的是。看風水看陰陽宅,算命相面批八字,鍼灸拔罐,樣樣都行。十里八村,大事小情,紅白喜事都離不開他,只喝酒不收錢。文革時,也有人說他是叛徒、逃兵、牛鬼蛇神。但人緣好,鄉親們誰也不動他。真應了他說的:攢下錢財追命鬼,交下朋友護身符。 知青一來荒山溝不平靜了,老人成了專正對象。每次他出去辦事,得有知青輪流跟着,不許亂說亂動。跟來跟去,老人只選擇我。青年點當然同意,誰都怕劃不清界線,躲還來不及呢。有時看完病,人家留吃飯,他都謝絕。送塊八角兒錢,也不接。他說,我們出來也掙工分,不該拿的不能拿。路上,他自吟道:侵人土地騙人錢,榮華富貴不多年,莫道眼前無所報,分明折在子孫邊。還說,阿彌陀佛說吃進多少,吐出多少,一點不假。漸漸的,我發現他是個好人。 跟他時間長了,我學會不少東西。一次,前屯有個青年得病,頭暈目眩、噁心嘔吐,心慌胸悶。到公社衛生院看不出什麼病,得送縣醫院。人都不行了,大雪封山,百八十里山路,三更半夜,怎麼走?這時,他們想起了老人,不巧老人到遠方姑娘家串門去了。找我試試,我一看,是現代醫生不承認也治不了的攻心番。按老人教的辦法,用針頭挑破肛門周圍的紫泡,剝一瓣大蒜塞進肛門。捂在熱炕頭,十幾分鍾,病人恢復正常。剛才還舉着語錄喊「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的幾個人目瞪口呆。從此,青年點誰得了醫院治不好的病,如蜘蛛瘡、蛇盤瘡,我伸手即好。他們不說老人牛鬼蛇神了,也沒人諷刺我了:守啥人學啥人,守着薩滿跳假神。 生產隊羊圈被山洪沖毀,建個新的。羊羣進了新圈就開始死,人們叫倒圈。公社的獸醫來了,也看不出什麼病。羊圈圍牆插一圈紅旗也不好使,只好找牛鬼蛇神。我和老人到那一看,羊圈開西門,對着道西磨坊碾盤下面的「虎口」,改個南門就好了。這事震動很大,對受過唯物論教育的知青來說,簡直是神話,不可思議。公社來人說,這是偶然事件,作爲紀律不準宣傳。經歷超常的事多了,原本虛無縹緲的神話世界漸漸的由虛變實,並被事實不斷的充實着證實着,偶爾還能感受到神靈的存在。上學時我們受騙了,科學是謊言,迷信識真知。六道輪迴和因果報應是真的,老人不是牛鬼蛇神,是通靈使者。 城郊公社書記以回城、當兵、考學爲誘餌,姦污多名女知青,被判死刑。一個知青爲爭當兵指標打死人,也判死刑。知青家裏惶惶不安,父母也來信叮囑我保平安。老人問我,什麼是平安?我說平安是福。他說:何謂平安?平者爲安。人活的要平凡,平常乃至平庸,心情要平靜,平和與平淡,不爭無敵手,無慾不侵邪,守住良心德行,才能保住性命,安寧方爲平安。我頭回聽到這麼高深的哲理,比語文、政治老師的說教高。我才明白,民族的道德精華並沒被運動完全毀掉,一些還珍藏在善良的普通民衆心裏。我們來接受再教育,真正的教師不在學校,更不是貧下中農,而是所謂的牛鬼蛇神,他們是民族精華的承傳者。 他說,房子地可以被分被搶,腦袋裏的學問誰也搶不去。讓我抽空複習功課,以後準有用。可是,大隊公社不喜歡我這樣的人,當兵不成,工農兵學員也沒選上,回城沒門路。老人勸我說,別急,有福不用忙,你命中文武兼備,當官的料。一九七八年,我考上重點大學。爲感謝老人,我請他喝頓好酒。酒後吐真言,他講了一些機密。 他說,中共黨愚蠢,不知陰陽數術。一改象徵光明的青天白日民國國旗,換爲滿地紅五星紅旗。星星是什麼?星星代表黑夜,象徵黑暗,五個星星暗示國家四分五裂,中國暗無天日,黎民生靈塗炭,不是吉兆。 聽罷我震驚,佩服的五體投地。在那紅旗似海,運動如潮的年代,人們失去理智,如癡如瘋。而一介村夫,卻能清醒的看透世事,真是簡單出真知啊。這不是個人的聰明,而是智慧,是民族智慧的結晶與流露,百姓的心聲。只有不爲權勢左右,不被利益羈絆的人,才能獨立思考,出真知灼見。 一九八零年暑假,我回荒山溝,老人已故去。原來,大隊書記兒媳婦懷孕,要老人看是男是女,女的就打掉。不看不行,只好應酬。他號脈是女,打掉是殺生造大孽,他謊說是男。結果生個丫頭,書記大怒,以破壞計劃生育爲名把他抓到縣裏。七八十歲的老人,禁不起折騰羞辱。讓人擡回來時,快不行了。人說他救了那丫頭,那丫頭卻害了他,好人不得好報。迷濛中他說不,是他年青時上山套狍子,誤套一對醉醺醺的狐狸,欠下兩條命。不打胎救她一命,今天再還他一條,扯平了,無債來世一身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