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报消息】我曾经是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也曾经自认为是一个「真正」的共产主义战士。在党旗下宣誓时,我记得手在微微发抖。那份真诚,那份激动可谓历历在目。可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我这个岁数,也是经历了沧海桑田的变幻,看到和听到过许多关于共产党中的黑暗故事,但内心深处总有一个念头:党的理念是好的,就是不同时期的人搞坏了。

即使那一天当我手上沾满了鲜血,那份震撼让心都震疼了,我以为我明白了,可我其实还在欺骗之中。

那是令举世震惊的1989年6月3日。

那天,电视里,收音机里不断重复著政府的布告,如果经过文革即将结束的「4.5天安门事件」的北京人,恐怕立刻都能想起,当时,首都工人民兵包围天安门冲进去打人抓人之前,也是在广播中不断重复这样的通告,要求人们立刻离开天安门广场。我意识到今天军队肯定是要进城了。作为历史的见证,这一幕我怎么也得最后看一看。于是骑著自行车沿著西长安街向东一直来到了天安门广场。当时,天安门广场人并不太多,我最后看了一眼竖立著的「民主女神像」,便又沿原路向西返回来。

这时,我不断看到显然是便衣的人领著一些市民把本来就不多的路障都移开了。我没有参与学生的运动,我一直期盼著事情得到和平理性的结局。尽管这之前北京市民曾经自发的进行了两次号称百万人参与的游行,我知道,其中绝大多数人只是在表达对绝食学生的同情,盼望著政府能够有所进步,给予百姓恩泽。远远不到要「打倒共产党」的那样一种诉求的程度。所以,我和我的同事们都希望如果能在军队入城之前,天安门广场上的人都主动撤离了,也许是明智之举。甚至有一次,在办公室里,外面突然传来鞭炮连珠响,我激动的站起来问:「是不是天安门的事结束了?」同事们都笑起来,那是邻居的人家结婚。

我骑到牟犀地大桥时,看到有两辆公共汽车横在街上,「这也算路障?」我记得内心当时有一种苦笑的感觉。

我放下自行车,跑到车的西边,看到大概有二三百学生(可能还有市民)手挽著手拦在长安街上,顺著他们的肩头向对面望过去,我的心一下揪起来。那样的阵势,我在电影里好像见到过:黑压压的一眼望不到边的军人队伍,带著头盔,大大的盾牌。我还没来得及想什么,也就是我刚到两三分钟的光景,就看见从军人队伍中推出一个人来,倒在地上,几个军人上去殴打,这边学生队伍中冲出几个人来,立刻向军队投掷石块。其实石头扔过去离开军人还有至少二十米远。就听见象低低的闷雷响一样,「翁」的一声,(应该是军人在一声令下,集体喊的声音),接下来,枪声响起来,士兵队伍整个压过来。我像没有了意识似的,参与了救助伤员。一个学生的腿被打断了,一个自称是国家干部的人也受伤了,还有一个年轻人,头发很短,浑身是血,已经失去了知觉,四个人分拉著他(她)的四肢,面冲下,我觉得他(她)该是太难受了,于是脱下T -恤衫,和另外一个人从他(她)的腹部兜过去,以为这样能让人减轻一点痛苦。将伤员送到大桥西边不远的一个胡同里面的一个军队小诊所,护士紧张极了。那个年轻人已经是下颚呼吸了(据我所知,下颚呼吸意味著人已经很危险了)我按照护士的指点,将那个年轻人的嘴撬开,在上下牙中间垫上棉花,好像是防止他(她)的舌头回缩堵住气管。这时,我才有机会看清这个年轻人,从蓬乱的头发和身形上一下没有看出来这个年轻人是个女孩。她前胸乳房处被炸开了一个很大的洞,鲜血滚滚而出,我们撕开她的上衣,才知道她是女孩。那时我的心情是我终身难忘的。

军队根本无需开枪,就可以大踏步走过长安街。可是他们开枪了......

上述的一幕其实是许多人都曾亲见。我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走回家来,沿路许多人看到我穿著血衣,以为我受伤了,要给我救助。夜里一两点钟我回到家。悲愤感慨之余,突然想起来,我的自行车还留在牟犀地大桥了。那是一位军官(我朋友)的自行车。等到秋后算帐时,我这不是把人家给坑了吗?于是,我再一次来到了牟犀地大桥。大约在凌晨三四点钟。

也许是神灵刻意安排吧,让我看见了第二幕,一下子我彷佛什么都明白了。

第一批开枪的军人早都过去了。而第二批军队刚刚浩浩荡荡开过来。根本就没有什么路障了,可是坦克、装甲车,运兵车都在牟犀地大桥处停下来,接著我看到又是一些便衣(我曾经和他们打过交道,而且他们并没有特意掩盖自己的身份)带头,一拨痞了巴叽的人跟著,殴打军人、烧军车,全副武装的军人奉命绝对不得反抗。有的士兵从燃烧的军车里被烧出来,举双手投降,那些人扑上去就是痛打。士兵和军官都把领章摘掉了。一个军官满脸的义愤和委屈,强忍著说:「你们别太过分了,我们要是实在忍不住了,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我练过武术,平时习惯讲仗义。我和师范大学的一个学生,将一个被打伤的学生架起来,这时,又冲上几个小流氓,拿著板儿砖,狠狠的砸在没有带钢盔的士兵头上。鲜血一下子滚淌下来。那个士兵以为自己要死了,在我的耳边断断续续的说,「我叫刘XX, 家住河北XX县XX村,求你告诉我妈,就说我死在北京了。」我答应了他,而且确实随即给他妈妈写了信。只是没有写他死了,写了他受了伤,是被警察便衣和他们指挥的流氓打伤的。

当我们把这个军人送到军医院时,我看见好几个没有拿枪的士兵,站在医院走廊里。那是几个十六、七岁的孩子。他们浑身哆嗦,目光呆滞。很是可怜。

......

等我再次回到家里,电视里出现的是「北京发生烧毁军车,殴打军人,杀害军人的暴乱」的画面。

我当时以为我全明白了。我是历史见证人。应该说「六四」的提法就是一个谎言,是中国镇压当局刻意的宣传。其实不是「六四」而是「六三」!因为开枪始于6月3日的晚上,而电视中的所谓「暴动」,却是发生在士兵开枪的四五个小时之后的6月4日凌晨。

......

在事件发生之后的一个月,我出国了。我本不愿意出来,可当时我却义无反顾。

在海外餐馆打工时,到了99年的10月10日,台湾的「双十节」。那个华人的大餐厅里,容纳了至少七八百人。他们庆祝,他们唱歌,最后群情激昂,全场高呼:「打倒共产党!」

在我的前半生中,我只在电影里看到过这样的场面,高呼的是:「打倒国民党!」你知道,那时我是什么心情吗?我绝食,我干一天十六个小时,可是我心里愤怒,绝食,不吃饭。我亲眼看到了共产党治下的残酷,亲身体验了欺骗的血腥,可是三个月后,我还是接受不了,其实是忍受不了「打倒共产党」这样的声音。这是为什么?

今日细读《九评》,如拨云见日,乾坤顿开。我终于真的明白了。

一个人被欺骗,从他的整个漫长的生命岁月过程中,是一点一滴融入了骨髓之中的,左右了人的感情,形成了人的观念。由于自己也曾经是这整个谎言欺骗体系中的一分子,以至于把谎言当成了真实,把虚伪当成了真诚,把海市蜃楼当成了望山跑死马的那片激动人心的葱茏,一句话,整个生命被耍弄了而不自知,这是何等的悲哀呀!

我依然没打算投入什么政治运动,但我要写出自己的真实感受。一个人活在世上,一定要活得明白。非如此不足以对得起自己,非如此不足以对得起一个生命--宇宙造化的慈爱。

真诚的感谢《九评》,感谢点醒迷中人的那份慈悲!

原谅我用了笔名。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