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當時老所長交給的一本書,書名是《國家稅收》,要求我將書上的理論知識學會,我學會了那裏面的主要知識,也學會了"社會主義稅收取了於民用之於民"的騙人觀點。
第一次跟一個老同志去收稅,他是協助一個小同志去做工作,據說納稅人是個抗稅不交的"釘子戶"。路上,老同志向小同志了解了"釘子戶"的基本情況,得知這個"釘子戶"是個參加過"抗美援朝"、當過多年村幹部的老黨員;老同志就胸有成竹地說:我有辦法了。到了這個開經銷店的"釘子戶"家裏,老同志就向這個"釘子戶"首先問起情況來,"釘子戶"開始滿臉怒氣地說,他扛過槍、打過丈,當過多年的村幹部,老了沒人管了,自已開個經銷店還交稅,他想不通。老同志就說:您是老革命,老黨員,老幹部,您扛過槍、打過丈,過的橋都比我們走的路多,前半輩子是光榮的,後半輩子可不能稀裏糊塗的犯個錯誤,不說對不起子孫後代吧,起碼來說對不起那段光榮的歷史呵!一席話說的"釘子戶""開竅"了,當即拿出錢來交稅了。
從這天開始,我深深體會到,中國人的感情是樸實的,也是脆弱的,我學會了老同志的語言藝術,跟一個個的抗稅"釘子戶"做工作,宣傳"社會主義稅收取之於民用之於民"的道理。有時爲十元二十元錢的稅收,與納稅人打半天的"嘴巴官司",我辛辛苦苦的爲國家積累著財富。
到一家航運公司的查帳收稅,這家企業遇到了資金週轉不靈的困難,但年底了,所裏要完成全年的任務,航運公司經理慷慨地說:沒問題,我們暫時不發職工的工資,也把稅收任務完成了。我當時就想:中國人是愛國的,克服困難,不吃不喝也要交稅。
納稅人交了稅後,學生讀書還要集資,門前修路還要集資,街道衛生還要找他們收錢,甚至於財物被盜、錢物被搶,還要爲公安的出"贊助費",我認識的一個開餐館的納稅戶,在一天晚上家裏被盜錢物三萬多元,公安的破案時以"辦案經費不足"索要幾千元的"贊助費",這個開餐館的納稅戶忍氣吞生的交了三千元錢,結果兩年多了,至今盜竊案沒有告破。
個體經營者交了稅得不到回報,我們企業的工人創造稅收價值後,更是沒有福利保障和養老保障。我們市航運公司在三十年前是響應黨的號召"收編"的個人的船舶,以船爲生存方式的船民將船交給了國家,也坦然地將人生的出路交給了國家,這個航運公司一直是我們市的大企業之一,幾十年來,這個企業每年向國家上繳各種稅費達五十多萬元,向主管單位的交通局上交利潤二三十萬元,然而,由於社會的發展和船支的老化,加上企業領導人貪污腐化,航運公司漸漸地衰落了,內外債臺高築,最後不得不破產了。那些企業的"主人"就象擠牙膏一樣的最後只剩下一個軀殼--一無所有。被迫無奈的二百多個"主人"最後不得不上街堵塞公路、圍攻市政府,二00二年終於得到了"落實"--從二00三年開始,每人每月五十元的基本生活費保障,發到二00四年結束。二00四年以後怎麼辦?沒有人給予答覆。
在我生活的縣轄市,近五年時間內,相繼破產和倒閉的國有企業和集體企業達五十多個,曾經是企業"主人"的職工生活無著落,又沒有了說話的地方,堵塞公路、圍攻市政府的現象司空見慣,習以爲常,他們曾經創造過利潤和價值,這些價值和利潤到哪裏去了?取之於民,用之於哪裏了?
後來隨著工作的變動,職務的變動,我才真正認識到,這些理論騙了納稅人,也騙了我自己。
接觸了上層我才知道,錢財到了財政、到了管錢人手裏後,就成了權力的象徵,哪個權大,哪個就用的錢多。"取之於民"的錢,並沒有用到民衆的身上,用於"社會主義建設"的資金,都是政績工程,形象工程。我過去辛辛苦苦的爲十元、二十元與納稅人打半天的嘴巴官司才討來的稅錢,要錢的人只要給當權者送上紅包和美女,他們一個條子就劃出去十萬二十萬。
首先,政策的制定與稅收任務的完成是南轅北轍的,任務在前臺跳舞,政策在臺後操縱,政策最後服從任務。每年年初稅收計劃任務的分配,就象分配一個煎餅,上一級財政部門按比例遞增型地向下一級財政部門分配稅收計劃,從各省市到鄉鎮,在爭論不休中稅收計劃塵埃落定後,執行系統又根據歷年完成情況將任務分配到每條管線的稅收員手裏,由於當權者所關心的是絕對的任務完成情況,政策在執行系統也就扭曲變型了,只要完成了任務,也就一俊遮百醜。"包稅"、"定稅"是順理成章的事;"喳口稅"、"人情稅"處處皆是,嚴肅的稅收政策,在執行系統成了有彈性的汽車輪胎,想跑多遠就跑多遠。所謂的"秉公執法、""嚴格執行稅收政策"全是騙人的把戲。一個不爭的事實是,越富的地區,稅收越低,越窮的地區,稅收越高,越收越窮,越窮越收,二年前我在一個鄉鎮檢查稅收工作,了解到這個鄉鎮在十年前有十多家生意紅火的鄉鎮企業,而當時的全年稅收任務只有三十多萬元,但十年後這裏的十多個鄉鎮企業全部倒閉和關門了,但分開的國稅、地稅兩個單位的稅收任務已遞增到全年二百萬元,所長爲了保住烏紗帽,年底在信用社貸款十多萬元才完成了稅收任務。
一層一層的盤拔,是中國稅收的主要特徵,在入財政的籠子之前,稅務部門的當權者要從中收取百分之七左右的"提成,"用於龐大的人員隊伍和經費開資,分級次到了財政的帳上,稅金就成了各級政府官員玩弄數字遊戲最賣力的時刻,他們有用錢的一千個理由,都是冠冕堂皇地通過各種正當渠道劃拔出去。"教育附加費"是在收取"營業稅"和"增值稅"的附加上收取的,但結果用到哪裏去了呢?有個普通中學的校長是我的朋友,他爲了爭得一筆當初預算開資的維修款十萬元,跑了兩年,給市教育局局長、財政管預算的副局長和管教育的副市長先後送紅包、請吃喝、請跳舞共花去四萬多元,才得到十萬元的"教育附加費";有個中型水庫的處長對我說,他最近跑下來八萬元的水庫維修款,但用於跑這筆資金的經費就用了四萬元,他很知足地說:用四萬元跑成功八萬元,合算,還有的水庫花費幾萬元,結果一分錢沒跑到的多的是。
稅收用途最廣泛的莫過於"政績工程"和形象工程,我在的城市一班決策者僅建於半途而廢的大中型工程就有數十個,耗資幾千萬元。幾年前我到一個鄉鎮了解到,這裏正在辦一個小型蓄能電站,投資三百多萬元,一年後我再到那個鄉鎮,得知那個新辦的電站投資二百多萬元已停工了,原因是上游的水源供水不足。我當時就感慨地想:在投資之前經過專家嚴格的論證嗎?這個投資二百多萬元的土建前期工程,現在連混凝土裏的鋼筋都被當地的村民錘開後取走了。
"南水北調"是個熱門的工程,我處在的漢江據說是南水北調地利之一,國務院已立項,--在漢江一個峽口修一個蓄水發電大壩,早在十年前的那屆政府就成立了"B級工程指揮部",配備了十多個官員、購置了小車,掛了牌子,市廣播電視裏不斷的宣傳B級工程對全市人民的好處,但是,時到今天,這個峽谷地帶也沒有留下一塊磚、一片瓦。然而,爲這個工程的上碼,市財政已先後投資了五百多萬元,如今,那個掛著"B級工程指揮部"的牌子不見了,十多個配備的官員也銷聲匿跡了,那一屆政府決策者,現在有的已升爲廳級副廳級了。但是,那財政的五百萬元投資,就象在漢江河上打了個水漂,無聲無息地消失了。那要多少納稅人的血汗錢才積蓄到五百萬元?我和我的同事要歷盡千辛萬苦、踏遍千山萬水、說上千言萬語才能收到這五百萬元。那五百萬元,在跑項目的過程中,使多少大官從中大發橫財?又有多少小官從中漁翁得利?在沒有監督制約的制度裏,這五百萬元的去向就象一團蓋著泥土的稀屎,不揭開它是不會臭的,只要一揭開就會臭氣沖天。
收了近二十年稅收的我才弄明白了,--所謂稅收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實際是一個美麗的謊言;取於之民,而是用之於官員的腰包了,用之於兗兗諸公的吃喝玩樂了,用之於新聞輿論的騙人的謊言了,用之於這個制度的穩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