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中國廣大農村興起「向城市人看齊」的新大躍進運動,都市成了農民們羨慕和仿效的標座。在貧富懸殊、身份差距、制度不公等壓力下,進城民工們在道德上無所適從,其原有道德抗拒力最終因殘酷現實而降服,轉而奉行「城市人能做的,我們都能做」的簡單道德邏輯。然而,中國都市化人性是普遍的麻木和冷漠,有道德勇氣者寥寥可數,城市「好人」的哲學則是壞事不幹、好事不做;惹不起、躲得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近乎冷血動物,傳統美德在他們身上蕩然無存,又缺乏現代性的價值觀念如平等、公正、理性、寬容等等,甚至不具有起碼的平常心態。無論城市人自身在一座城市裏有多麼微不足道,當他們面對比他們更弱勢的農民時,就表現出驕橫自大和沾沾自喜,毫無良知的內疚感和羞恥心,更缺乏反思內省的道德勇氣。因此,當十億農民都向這些所謂「高等國民」看齊,其結果使整個國家走向徹底缺德化,一個不爭的事實是:大凡到過大城市的農民,原有的道德水平必然有所降低,「良心變壞」。
通常而言,愈是現代性大都市愈具有開放性和包容性,在中國則不然,僅北京上海兩地便有一種普遍嚴重的都市病態人格,京滬人那種沾沾自喜的優越感往往建立在外地人的痛苦之上,而且兩地人的麻木和冷血可謂中國之最,與其國際大都市的地位極不相稱。荒唐的是,網上京瀘兩地網人互相貶斥、拆臺,一決高低,顯然是狹隘而偏執的市儈習氣在作祟。總體上,兩地人都惡劣地排斥、歧視外地人,民工被無辜傷害最爲嚴重。北京人一貫的霸道狂妄與上海人一貫的驕傲自大,皆成中國都市人格病態特徵。尤其北京人皇城根觀念更爲膨脹病態,事實上,北京哪一樣值得自滿的東西不是來自全國人的血汗?北京人把繞幾句不陰不陽的京腔視爲了不得的高明文化,殊不知那是過去宮人專有語言方式,既不高雅深奧斯文,更不是什麼貴族派頭,熱愛故鄉或家鄉的本位主義無可厚非,可謂人之常情,但絕不是沾沾自喜和攀比壓人的寶器,可見中國城市階層是多麼缺乏包容與開放的現代素質,跟紐約、倫敦的開放性和包容性,無法相比,這種冷血城市,居然是中國政治和文化、經濟和教育的中心,似乎就註定了中國現代化走向徹底「缺德化」。
那些搞旅遊觀光的山區,常常率先城市化,人們普遍見錢眼開,坑蒙拐騙和敲詐勒索漸成常態,跟城市人接觸多了,即使在深山溝裏也會道德敗壞起來,而且經濟意識提高就意味着道德水平的降低,在中國可以說是普遍現象。筆者曾到瑤族山寨,見當地婦女的服飾很有特色,便請求給她們拍幾張照片,她們卻一致拒絕,說除非給錢,不然她們是不讓國內遊客拍照的,她們卻很樂意讓外國人拍照,我一打聽,說是從前國內觀光客和攝影者給她們拍照,總是許諾寄給她們,結果卻是杳無音訊,反而外國旅客很守信用,只要給個地址都能收到相片。我在麗江,也遇到同樣的事情和同樣的說法。農民傳統德行,一遇城市人或一進城,便不堪一擊,土崩瓦解。
中國本來就缺少宗教信仰,拜神磕頭也只是求財避禍,難以成爲一種行爲規範和價值信仰的普遍準則。長期的封建專制,只有統治者才可以唯我獨尊、自我神化,絕不容許任何普世性宗教超越世俗皇權之上,一旦政權腐敗,社會風氣隨之糜爛。道德本是一種從下而上的普遍社會自覺,它不足以取代法律的功能,重德嚴法,兩者都是任何一個健全社會所不可缺少的,道德只是社會肌體的免疫力,法律則是一種不得已的外科手術。道德高度依賴每個社會成員的自覺意識和經驗判斷,這是它相當脆弱性的一面。
今日,中國政府自詡「便宜勞動力是中國傲居世界的最大優勢」,而中國這個「世界加工廠」,卻是建立在奴役與剝削、壓迫與歧視之上的。大量的外匯,便宜的糧食,高高的洋樓,充足的商品,五花八門的洋貨奢侈品和神話般的經濟增長率,全建立在歧視和排斥農民之上;民工進城,成爲檢驗中國中產階級市民社會以及知識分子道德素質的試金石,也是社會公正與良知的一道砝碼,醜惡政治和缺德文化的一個見證。一個不知羞恥、懺悔、公正、寬容和同情的社會,必然是個毫無內聚力和希望的社會。
《民主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