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所见到的国内记者写得比较到位的新闻报导之一(还有一篇是不久前《成都商报》记者李亚玲关于李思怡的报导】。这些记者是令人尊敬的,不是甚么意识形态信仰而是基本人性激励他们为生命权利而呐喊,并为人性的沦亡而痛不欲生。我想那些有影响的官方报纸不可能写出这样闪烁着人性光辉的文字:
黑夜,小街,暴行。呼救,冷漠,伤逝。一出令人心碎心寒的悲剧在都江堰的清晨上演。整整一个小时,孤身无助的外地女子在「集体无意识」的冷漠中被残忍杀害了,一起死去的,有整整一条街躲在门后的良知。漆黑中的一盏灯光,一扇打开的门,曾给了死者多大的希冀?当这希望之门被砰地关死,门里面那颗因恐惧而跳动的心,是否敢听听死者染血拳头的哭泣?
天亮了,良知苏醒,光天化日下的人群开始迟到的忏悔。我们听到的天下最寒心的一句话,不是「凶手把我杀了怎么办」,而是「各人自扫门前雪,如果我遇到,我活该!」自扫门前雪,却宁愿让自己的良心在他人门前冻死。哀莫大于「心」死,这绝不是脱身事外的理由,而是对自己的一种莫大羞辱。一点点的血性就能救人一命。很可惜,在那个血色清晨,一条街的良知都冻死了。(同上)
但这几行有人性的文字无法给我带来更多的安慰。震撼心灵的仍然是文字背后那个女子的惨叫和整条街的寒冷。一年前,我写过一篇题《幸存者的不幸--中国见死不救现象溯源》的文章,在那篇文章里,我再一次引用那句经典的反诘:「这快土地上还有活人吗?」我现在却甚么也写不出来了--自从李思怡案件发生以后,我就开始逐渐怀疑文字的价值--这些愤怒、哀伤和绝望的象形符号真的能表达内在的愤怒、哀伤和绝望吗?
这个冷漠的清晨究竟发生了甚么呢?它似乎和李思怡惨案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门,那门紧紧地关闭着,那门紧紧地关闭着拒绝倾听和响应救命的呼求--小思怡在里面向外边哭喊,而今天这位20岁左右的少女向里面的人求救。结果都一样,一个在门里饿毙腐烂,一个在门外横尸街头。门和墙是我们土地上最丰富而充满创造力的建筑,它随着时间的推移仍然在增长,身上沾满血泪和哀鸣却总是新桃换旧符
同情心是人有别于动物的。这已经是老生常谈。面对这快土地我还能说甚么呢?我甚么也不想说。我今天还看到另外两则新闻,他们可以帮助我那想「以道德高姿态」训斥国人道德冷血的欲望再次化为乌有。一条消息说:失信严重损害中国经济,至今损失1300亿元。这条消息还说:当前中国社会的诚信状况令人担忧,认为现在是一个诚信社会的人不到20%。(凤凰卫视11月10日)。另一条消息是「旧闻」:2003年9月16日凌晨(一个同样寒冷的早晨!!!),渖阳北站地区两名外来人员被一伙流浪乞讨人员用棒子、尖刀、碎石、砖头等打成重伤后,被活活地埋进一个深半米的大土坑内,这伙制造骇人听闻惨案的流浪乞讨人员竟是一群「孩子」,他们中年龄最小的仅有11岁,最大的18岁(华夏经纬网9月17日《辽沉晚报》报导】。这两则消息说明了甚么呢?第一,人们几乎都在说谎,第二,有时候人对人是狼。我应该在这种「道德低姿态」的背景下闭嘴,面对普遍的狡猾和方式各异的凶狠,是的,你还能说些甚么呢?
但是我想我还是问自己吧?如果我住在那条街道上,我会挺身而出吗?我不能一时冲动脱口而出地作出肯定或否定的回答。我应该反复问自己这个问题。我会不会也选择这样的借口呢:「凶手把我杀了怎么办」,「各人自扫门前雪,如果我遇到,我活该!」我反复自我拷问,我发现我也可能存在这种冷血的选择,至少这是可能的!更重要的是,事实上我确实住在「这条街上」。在这条街上,无数人权悲剧发生了并正在发生,我总是在清晨或黑夜向那些孤儿寡母和流亡者打开方便之门了吗?
我也住在这条街上,这是千真万确的--主啊,我是有罪的。
我在「本质上」不一定就是「好心的撒玛利亚人」,因此我只能在祈祷中获得「像他那样去做」的力量。
2003年11月10日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