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了你的短簡,就把《簡歷》攤在桌上,準備按「小檔案」的要求整理,然而腦子卻一片空白。我沒有曉波對紐約災難那麼敏感,反應那麼快速。我在非人的監獄裏關了4年,好不容易才爬着活過來。我太遲鈍了,猶如捱了別人的耳光,當想起來要還擊時,施暴者已經走遠了。我沒有眼淚,或者眼淚來得很慢。我已經兩天什麼都不能做。幾萬美國人的生命讓人喘不過氣。多麼驕傲、多麼有尊嚴的國度和民族,一下子變得這麼脆弱、這麼猝不及防。那麼,在專制和野蠻之下的我們呢?曉波打來電話時夜已深了。我本能地衝到門後,一道接一道,加了三道鎖,然後再反鎖臥室。我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
這個瘋狂的世界,一個國家,一個人可以爲了最起碼的良知,最起碼的做人的常識,付出難以想像的代價!文字有什麼用呢?當我們談到上升的美國,在哪兒的人們,享有言論的自由、信仰的自由、到處行走和居住的自由。這些習以爲常的自由,正是我們多少代文化人寧願用血用命去換的──但是現在,天堂起火了,恐怖主義的黑煙正在籠罩並瀰漫……上帝啊,我們應該到哪兒去?難道中國人命定要經歷鴉片戰爭、日本人的侵略、國共的內戰、以及反右、大饑荒、文革、「6.4」等深淵而不自拔嗎?我們針對美國的民族主義有何根基?有何道理?!
洪先生,你就將簡歷隨便剔幾條吧,拜託了。我在這裏,在所有的報刊用一個喉嚨發聲的無恥的土地,仍舊能用我的心,聽見彼岸教堂的鐘聲。我和我的妻子,我的爸爸、媽媽,都會把這一刻記下來。我家的大黃狗九毛,也感受到了人的心情,坐了下來,把鼻子放在我的膝蓋上。我從九毛的眼睛裏,看見了死者,脫離了硝煙,那樣純潔澄明。
中國人,如果你還是一個人,而不是國家或種族機器上的一個零件,就在夜深人靜、離開各種虛張聲勢的社交場合的時候,好好想想你自己吧!你是否有能力主宰自己的命運?你是否有能力保護你的家人?你是否有能力與這個不斷給你造成災難和痛苦、卻不准你說半個不字的社會抗衡?你是否在可憐別人的同時,可憐過你自己?
在心靈之鐘的迴盪裏,爲天堂的亡靈祈禱吧。(2001.9.13)
摘自(民主論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