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令我震撼的是,遇羅克能看到「階級論」的背後是「血統論」,階級論爲血統論提供了意識形態的合法性。而公開揭破這個謎底的恰恰是那些急欲掌權的「高幹子弟」。雖然今天的大陸沒有幾個人再談「血統論」了,社會的用人標準也逐步由「身份標準」向「成就標準」過渡。但是,一批批新老太子黨在政壇和商界不斷崛起的事實告訴我們:遇羅克所批判的血統論和身份政治從來沒有真正消失過!
「血統論」的陰魂不散,也可以從這樣的全無心肝的現象中看出:那些當年大肆鼓吹「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渾蛋」的老紅衛兵們,直到遇羅克冤死了二十多年後的今天,仍然沒有什麼人站出來,向遇羅克的冤魂表示哪怕是一絲歉意。嚴格地講,血統論的製造者是殺害遇羅克的同謀,即便不負刑事罪責,起碼應該負道義上的罪責。遇羅克的家庭在文革中就有五人遭受了牢獄之災。平反後,這個失去兒子的家,基本沒有得到物質上的補償;難道提倡「血統論」的老紅衛兵們,吝嗇到連一句「對不起」的精神補償都不肯付出的地步了嗎?是的,仍然是不思悔愧的冷血的沈默!
出版於1999年的《遇羅克:遺作與回憶》,我是在獄中閱讀的,邊讀邊流淚,越讀越羞愧。我在書的空白處寫到:這是一本與我們血肉相連的書,我爲自己成爲遇羅克的未竟事業的傳人,而羞愧而自豪。在那個瘋狂而惡欲橫流的血紅時代裏,遇羅克是罕見的純黑色,他的思考和文字都是黑色的,與那個每天都閃爍著紅太陽的時代格格不入。看著他的遺像,似乎能想象出他在臨刑前的目光,像黑色的劍一樣鋒利、堅韌,那麼明亮而醒目的黑色。今天看來,遇羅克的文字並不高深,僅僅是常識而已--人與人之間的平等權利決不能因出身等理由而任意被剝奪。然而,在這塊畸形的土地上,常識是需要以血與生命爲代價來換取的。遇羅克是第一個爲捍衛健全的人的常識和社會常識而倒下的啓蒙者,在他之後,又有多少人爲了這常識而倒下,還將繼續有人爲此倒下。
只因爲在遇羅克倒下之後,我們爲常識付出的太少,常識的獲得才仍然要付出高昂的代價。
遇羅克是思想者,更是英雄。他在日記中對自己說:「開始堅強最後還堅強」,他做到了。我們做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