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民鄒傳舜
(下面的文字摘自鄒傳舜給我2000年5月1日來信的附件,除刪節外未作其他文字改動。全篇約8000字。)
我叫鄒傳舜,今年31歲,曾在村小學教過5年書,也幹過其他許多事情。……我現在是一個農民,我願意永遠是一個農民,一個最好的農民!特別是現在,我更加深深地感到,我們這個組的村民需要我,我們這個村的羣衆需要我,甚至可以自信地說,如果全國農民朋友知道了我已經做的那些事和正在做的那些事情以後,他們也一定覺得是需要我的!
現在30出頭的我,內心愈來愈鐵成一個偉大的奮鬥目標:爲維護我們農民的合法權益,爲農村的發展繁榮,爲我們這個社會清除腐敗作永遠不懈的鬥爭,爲此,我將永遠站在鬥爭的最前列而決不退縮!
……
在我念初一時,我就在內心不斷地思考:爲什麼我們農民這麼窮?父母以及鄉親們總是一年又一年在辛苦與貧窮中過日子?我那時多麼想知道這其中的原因在哪,特別是我在學校食堂連飯都不敢吃飽的時候,那種想探究農村農民落後貧窮的慾望就更強烈了。
……
1997年,我滿懷信心,決定認真開始學習科學種田技術,把自己當作一個科技示範戶……我辛苦了一年,卻無法完成村幹部下發的各種交款,我陷入了苦悶。一直以來耳聞目睹的農民生活的艱辛終於在我身上得到了驗證。……爲了了解有關農村政策,我跑遍了許多的書店都一無所獲。終於我與一家科技報社聯繫討要了一本厚厚的《農村政策法規選編》……。
……從此,我開始當面頂撞前來收款的鄉村幹部,並表示堅決拒絕交納違規之款。不僅如此,我還向其他農民宣講,動員大家拒絕交款。見此,村幹部竟悄悄對我說:「你不交可以,怎麼也叫別人都不交呢?」98年秋征中,鄉村兩級幹部用車抓人關到管理區。凡被村幹部提供名單抓到管理區的人,每關一天,在交清所欠款之後,還要交20元的管理費。……我立即開始着手整理材料,決定對鄉村兩級嚴重違反減負政策,侵犯農民合理權益等其他方面的問題進行舉報。〔按:刪去有關在縣裏上訪的文字〕……現在我們的上訪件已在省裏呆了五個多月了仍杳無音信,看來我們只有上北京了。
〔按:此處刪去的內容是:因組織上訪,本人和家庭成員受打擊;競選村民組長成功,但受到撤職威脅,工作困難;競選村委會主任一職時被選舉權被取消;進一步上訪受挫等。〕
……擺在我們面前的事實是,儘管我們上訪使新華社記者前來採訪兩次,內參上刊發了我們的上訪情況,使我們的上訪造成了極大的聲勢,然而我們的問題到現在根本沒有得到絲毫的解決!我們拒交的那些違規之款仍然被鄉村幹部記在我們的帳目上。鄉村幹部仍然那樣一副洋洋得意的樣子,他們依然步步高昇,依然被照常被評爲先進單位和個人!他們還揚言着:「看他們鬥得過政府!」顯然,在一級又一級政府的公開庇護下,我們的上訪更不能有絲毫的鬆懈。只要我們的上訪還沒有得到政府名正言順的肯定與徹底解決,我們就不能停!
[按:此處對中央政府的工作報告提出批評,認爲報告涉及農村和農民問題的內容不到500字,佔整個報告的1/22弱的篇幅(真是一個細心人!)。但同時讚揚朱總理是一個體諒人民疾苦的「清官」。]
與鄒傳舜的通信
鄒傳舜是偶爾讀了《南方週末》所刊載的我的文章以後開始給我寫信的。今年春節後,他給我寄來一封信,又談及他上訪告狀所遇到的種種困境,隨信寄來一份他所起草的關於鄉村工作的建議書。這是一份出自農民手裏的農村基層工作大綱,內容非常充實細緻,可讀性很強。我拿給我的同事看,他們都給予很好的評價。我給他作了簡短的覆信,信中勸他在與地方政府的抗爭中該慎之又慎。5月1日收到他的覆信,並附有前面那個附件。他在信中寫道:
我的那份「建議」本來只想勾畫出一個村級工作的大致框架,沒有準備把其中的各個問題都深入具體地談下去。……作爲專門從事農村發展研究的您們是否也可以制訂出適合全國各地的村莊具體開展工作的一個框架?……現在的農村工作不能再總是停步不前了,哪怕僅僅只是向前蠕動都是可以的呵!
僅我現在了解到的有關農村政策法規都是比較多的。特別是我現在從別處無意中發現的1991年中發21號文件《中共中央關於進一步加強農業和農村工作的決定》,這是一個多麼全面實際的好文件。然而就我地農村的情況而言,在距文件發出到現在爲止已過去十年了,根本沒有哪一方面得到任何加強與發展,因爲他們就根本沒有采取過什麼發展的行動!……減輕農民負擔的法規和村委會組織法怎樣認真嚴格執行的問題,這兩個問題是當前農村最突出的主要問題。比如像我這樣的農民就很難讓當地執政者對付!
關於農民成立自己的組織問題,我總覺得實在是太有必要了。這也完全合法合理,任何拒絕阻止都是極端錯誤的!……誇誇其談已使人感到厭惡……最大的毛病是形式主義,是怕人揭短,這對其本身對國家和人民多麼有害呵!
謝謝您爲我擔憂着。我與政府與村幹部的矛盾我想是難以用改良的方式進行的。我們不會妥協,但我們也不會失去抗爭的理智。如果有什麼萬不得已,代價總是要付出的,我早已隨時準備着。
收到這封信,我很快作復(2000年5月初),信的部分內容如下:
你的信及自訴材料我已經拜讀。你的一些話說得很有見地。
誠如你所說,關於治理一個國家或一個鄉村的技術性問題,不是人們想不到,而是既定的利益關係所形成的強大的力量在制約人們的行動。我們尚不是一個法制國家,而是一個「官治國家」,因此,官官相護就是必然的了。你想一想,那些書記、局長在遇到麻煩的時候,是惹你還是惹同僚?所以,你所面對的不是一兩個官員,而是一個集團,一個體制,因此,從一開始,就註定了你的悲劇命運,也就是說,你個人的勝利幾乎是不可能的。……你所要付出的代價,可能是大半生的,甚至是終生的!
解決問題的力量,最終是經濟力量。這說起來話就長了,今天就不談了。
你可以換一種生活方式。先掌握一種致富本領,同時系統地學習政治理論,在大約40歲時候,通過合法的方式,逐步進入政治領域。憑你的智慧和毅力,或許這個辦法更會使你有所作爲。
依據目前的情形,我估計,反對你的力量,遲早會把你送進監獄。此類事情太平常了(當然對你是不平常的)。
這樣寫回信在一定程度上是出於憐才之心。像鄒傳舜這樣的農民是有條件「先富起來」的,而他與地方政府這樣的正面衝突,十有八九要給他惹麻煩。信裏的話是我的心裏話。但是,鄒傳舜並不同意我的一些看法。以下是他覆信(5.15)的內容。
我常想,在這個社會里,那些立志爲社會做些有益的事情的人們一定也和我一樣,產生過本質上完全相同的想法。也許他們在付諸行動的過程中因爲種種原因而退卻了,而我是決不會退卻的。……如果中共真是「三個代表」的化身,真正覺悟到發展是硬道理的話,已經假設出的我的悲劇就決不會發生!……我的悲劇產生的那一天必將是社會動亂即將爆發的日子……。
我不會換一種生活方式。不管是行動上還是思想上,我現在把我當成是農民當中的一面旗幟。我的生活方式的變換無疑是一種退卻的信號,我不能讓或近或遠的朋友們失望……。我仍然要做好一個農民,我會力圖在我的幾畝地上動腦筋使自己改善經濟條件,以便更有利於我去做一些更重要的工作。
……現在我最大的心願就是渴望如我一樣的水珠廣泛分佈在全國每一個鄉村角落發揮着與我一樣的作用,讓普天下農民真正安居樂業(也許您怎麼也無法感受到,農民即使想安安逸逸地種好自己的責任田,過點平靜如水的日子都不能如願這一殘酷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