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記者找到了據說是鄭州市第一家正式通過工商部門審批的「鄭州市愛心精神陪護諮詢服務部」。進去之後,接待記者的人自稱姓冀(下稱小冀),他看來很有經驗。記者把事先費盡周折弄到的學生證遞上時,他只略翻一下就看出是假的,然後就長篇大論地奉勸記者作爲一個學生,不要急於出來打工,要好好讀書等等,然後就大談他們對陪護員的錄取使用如何嚴格等等。
據了解,這裏的陪護員用的都是化名,給記者的印象是很神祕。閒談中,兩名氣質不俗的男士推門而入,張口就問可不可以讓小姐伴遊、去舞廳、看電影。小冀大概又「看穿」了對方,回答起來滴水不漏。兩男子又問該公司有沒有營業執照,小冀遲疑了一下,說:「有,但不在我這兒。」事實上,據記者後來得到的消息,此時工商部門已經將其執照暫時收回,但收回的用意尚不得知。
兩男子剛走,小冀即意味深長地看記者一眼,半笑不笑地說:「現在到這兒來的,90%以上是這4種人:新聞記者來臥底的、政府職能部門來暗訪的、同行來刺探商業機密的、要求提供色情服務的。」
接著,小冀就把記者送出去了。記者第一次出馬,無果而歸,不免有些沮喪。
「我把車牌號都記下來了,以後萬一出事,我能找到主兒。」
次日,記者來到金水路與城東路交叉口處的「綠城家政服務有限公司精神陪護中心」。
這裏房間不大,一張桌子,一溜沙發,未見營業執照,僅見桌子上放一個稅務登記證。張經理讓我填招聘人員登記表,我說證件沒帶,身份證號碼也忘了,經理說:「沒事,回頭帶來看看就行了。」
登記很簡單,也沒有讓籤什麼招聘合同,記者想到,如果陪護員出了事,到時該找誰呢?
登記完,張經理就開始給我上「業務培訓課」:陪護費用每小時20元,晚上10點以後每小時30元,最晚工作時間是凌晨2時。但同時,張經理又強調,陪護小姐不得主動要求結束,客人說幾點就是幾點。待遇是公司和小姐五五分成,可以日結,也可月結。但記者後來有了「業務」,第二天向張經理要錢,張經理卻說:「現在不能給你結賬,要不然你拿了錢不幹了怎麼辦?」
張經理向記者吹噓,到他這裏的客人素質都很高。他證明「素質高」的依據是:「來我這兒的第一位客戶,開了輛80多萬的『子彈頭』,第二輛是『奧迪』,第3輛是上了武警牌照的『皇冠』,第4輛就差勁了──不過也是20多萬的『紅旗』。像那些不上檔次的『桑塔納』,至今還沒來過!我把車牌都記下來了。喏,外面那塊就是停車場,小姐跟客人下樓時,我就隔著玻璃,把客人的車牌號記下來,以後萬一出事,我能找到主兒。」
張經理還說:「小姐出去後,公司一般是管不著了。但我交待過她們,要潔身自好,客人言行舉止如有侵犯的意思,可以拒絕。但不能收小費,一收小費,性質就和『三陪』差不多了。出了問題,公司不再承擔責任。」
據後來了解,張經理對每一位小姐都曾信誓旦旦地保證,會保證小姐的安全,但會馬上又說「客人素質都很高,不會出事」。至於出了事怎麼辦,張經理含含糊糊地說:「我們會按《公司法》和《勞動法》的有關規定解決的。」
在報名時,記者翻了翻招聘人員登記表,見有30多個人的資料,大部分爲大學生,年齡最小的才19歲。
這一天精神陪護的內容就是聊天、陪吃、陪酒、陪舞
12日下午5點,記者按經理的要求準時去公司「上班」。沒過多久,來了兩個男客戶,把記者和另外一位女大學生「點」中。張經理沒有查驗對方的任何證件,只讓兩人交了200元的陪護費,講好陪到晚上11點。
我們一行4人「打的」先吃飯,然後去經八路上的「零點酒廊」。幾杯紅酒下肚,兩個男人自稱是「公家人」──也就是政府官員。其中一位說,他有家有口,但生活實在無味,想追求刺激和新奇。對陪護中心是幹什麼的,他又能得到什麼,他並不十分清楚,但他堅決地說:「我要有個女兒,絕對不會讓她像你們這樣,做陪護小姐。這不是一個體面的、正當的行業,也太危險。」
「抽菸?」另一位男人帶著醉意遞過煙來。
「不會。」我堅決地說。
「你裝什麼清純?」他很輕蔑地說。我只好強壓不快,裝出臉皮夠厚的樣子,把煙接了過來,抽了平生第一支菸。
瘋狂的音樂響起,一池男女開始搖頭扭臀。另外一個女孩被一個男人拉去跳舞,另一個男人邀我也去,我拒絕了,對對方隱隱的惱意故意視而不見,只盯著跳舞的那一對。
跳舞的那個男人對那位女大學生很是隨便。他謊稱自己尚未結婚,並對他與該女孩的未來作了種種美好的許諾。和我在一起閒坐的這個男人則一邊聽一邊把那邊的謊言一一拆穿,他毫不客氣地評價自己的同伴:「他太年輕,只知道玩個高興。他對她承諾,鬼才相信!」
11點10分,他們送那個女孩回學校,我藉故下了車。女大學生過後頗爲滿意地說:「這樣的客人還算是好的,我有一次碰到一個男的,真不是東西,動手動腳挺嚇人,我只陪他一個小時就跑了。」
她是一個漂亮而單純的女孩,卻懵懵懂懂地走進了陪護行當。
在鋼絲上跳舞的午夜女孩當不成保鏢順便當回老闆
記者走進金水路與城東路交叉口匯城大廈五樓「綠城精神陪護中心」,這家公司的精神陪護業務並沒有在有關部門登記。在這家小小的房間裏,有3名陪護員(其中有一名是本報臥底的女記者),另外還有年齡較大的一男一女,顯然是這裏的管理人員。
那位男子用狐疑的眼光打量著我們,但最終還是忍不住即將拉到業務的衝動,忙不迭地給遞上一張打印的宣傳單,介紹起「業務規定」。
「我們想玩一夜,難道不允許?」記者假裝不滿。那一男一女連忙說:「中中中,按說有限制,但延時也可以。」
記者把身份證讓對方看了看,掏了100元的押金,然後點著本報臥底的女記者(化名張小姐)和那個後來知道叫小雪的女孩:「你──還有你──今晚我們全包了!」
其實,我們今天本來是給這個女記者做「保鏢」的,因爲此前她打傳呼,說有3個客人要帶她和另外兩個陪護員到中州賓館去玩。我們怕出意外,就緊急出動暗中保護,但等了兩個多小時,也不見動靜,於是急中生智,假裝成生意人,找個真正的陪護員體驗一下「精神陪護」,連帶著把我們的女記者「點」走。
一個拿著獎學金的優秀學生爲了「自立」做了陪護員
我們「殺」到紅旗路一家茶館喝茶打牌。記者注意到小雪手中還拿著一本《大學英語》。「你是學生?」「我是學院的大二學生,英語剛過四級。」她自稱學習不錯,今年還拿了二等獎學金。
據小雪講,她老家在新疆,父親原來做生意,但老賠錢,只好閒居在家,母親下崗了。20歲的她還有一個妹妹在上中學。父母每月給她寄600元的生活費,但小雪不願再拖累父母,就到社會上找工作。「我現在要自立,要接觸社會!」小雪很真誠地說。一晚上,她說得最多的也就是「自立」這些字眼。最初,她在一家快餐店打零工做收費員,很辛苦,一個小時也只有2.40元。「是不是感覺做陪護員掙錢又多,工作又輕鬆?」記者問。「掙錢並不多,因爲業務不多。不過有一次一位客人一次給了我100元的小費!」小雪流露出一絲得意。
「不過,這事讓學校知道就慘了。這位老闆(指我們其中的一位男記者)長得很像我們學校的一個老師,剛開始把我嚇壞了!」
8000元亂了少女心
在打牌中,小雪斷斷續續地透露,她已經接待過七八次客人了。有的客人還算文明,但有的就粗魯多了。有一次,她接待了一位據說是處長的客人。「他當時就要帶我去賓館,我拒絕了。第二天他又來找我,在公園裏,他拉住我,在身上亂摸,我受不了,要跑,他追上我給了100元錢。但後來,爲了掙錢,又跟他去了一次賓館,他的脣像刀一樣在我臉上『劃』,那股臭煙味讓人噁心。他問我是否願意陪他……那樣,他給1000元,我拒絕了,跑了。」
「你想沒想過,要是跑不掉怎麼辦?」記者追問。
小雪的臉色立刻變了,她雙臂抱著自己的身體:「別說了,我真的沒想過,我真的很害怕。」
過了一會兒,待小雪平靜下來,記者開始試探著問她願不願意隨我們到賓館裏喝酒打牌,剛開始小雪似乎還很堅定,但小費漲到每小時50元的時候,小雪已經經不起誘惑,答應了,讓她到雞公山去玩一天,也答應了。單純的小雪似乎不知道如果真的隨陌生人到這種地方會有什麼危險。
假裝「業務員」的記者再次試探小雪的心理防線:「我們的老闆很有錢的。你單獨陪他一晚上,給你5000元怎麼樣?」
「不行!」
「老闆」在一邊叼著香菸,把手一揮:「那就8000吧,怎麼樣?」
小雪沉默了,顯然已經動搖。
後來,我們藉故不去賓館了,「老闆」臨別時,將隨身帶的一張明信片送給小雪,並以沉重的筆觸寫下「祝你一路走好!」的心願。我們留下聯繫方式,囑咐小雪第二天與我們再聯繫,「去幫忙買皮衣」。
「祝你一路走好」
第二天,記者與小雪如約在紫荊山百貨大樓前見面。我們亮明了自己的身份,小雪又急又羞,哭了起來:「我昨天看到你們留的『祝你一路走好』,就覺得不對勁。一般的客人不會這麼做。」
我們耐心地向小雪講了一些「自尊」、「自強」的道理,講做精神陪護這種曖昧行當如何危險,小雪雖然捂著臉不斷點頭,但我們並不知道這些道理她能否都聽懂,能否都聽得進去,只知道在這物慾橫流的時代,這些大道理似乎過於蒼白了一些。
目送著小雪遠去的身影,記者猛然覺得她就像一個在鋼絲上跳舞的女孩。在鋼絲上的她很清純,很亮麗,但也許有一天,一股邪惡的力量會將她推到鋼絲下的深淵中,這種力量或許是虛榮,或許是金錢,或許是現在已經變味的所謂「精神陪護」……
小雪,祝你一路走好!真的!(《生活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