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省學生王濮是農民的孩子,長了18年連省會城市都沒去過,卻有一個到北京讀書的夢。今年高考,王濮考了692分(滿分900分),成績在H省第一志願報考北京S大學的考生中排名第6,遠遠超出S大學在該省629分的錄取分數線。王濮把來京的行囊都準備好了,等來的卻是第二志願--一所省內大學的錄取通知書。王濮在京工作的舅舅到S大學去查詢,得到的解釋是王濮的血壓偏高。王濮的舅舅查閱了教育部《普通高等學校招生體檢標準》,發現王濮的血壓完全在標準範圍內。
王濮的舅舅和律師爲此找到S大學,並帶去了律師函,要求該校把王濮招回S大學。
8月28日,王濮的舅舅和其所聘請的張律師向本報投訴此事。王濮的舅舅在投訴信裏說,「我們的高校是選拔和培養人才的地方,在人們心目中是最聖潔的一方淨土。學校這種所作所爲,不能不讓人感到失望、傷感和無限的悲哀。
8月29日,記者打電話向S大學詢問其詳,S大學教務處處長說:教育部規定血壓不超過18.66/12kpa即爲正常血壓,王濮的體檢血壓是18/11kpa,沒有超標,但相比其他考生而言是偏高的。S大學到H省招生的老師因此和H省招辦商量退檔,H省招辦錄檢組二組組長在王濮的退檔表簽署「同意,並簽了字。因此說,退檔手續是完備的。當然,如果H省招辦不同意退檔,我們也就不好退了,實際上決定權在省招辦。後來王濮的家長到學校詢問,我說按情況應該錄取。如果H省招辦覺得退檔有差錯,讓學校錄,學校就得錄,招辦說不錄就不錄。
記者提出,退檔意向是S大學首先提出,第一責任如何轉移到H省招辦?該處長說,教育部規定可按120%調檔,因此我們總是要退掉20%的檔案,退掉誰,要和H省招辦共同商量,招辦簽字把關。S大學在H省計劃招24個學生,按120%的比例要調29份檔。這29個學生的學習成績最低也有656分,都超過了我們的標準,因此要德智體全面衡量,德育體育沒問題,再按高分到低分順序錄取。高分退檔多得很,因爲我們學校畢業生面臨的是艱苦行業,對身體要求高一些。
該處長說,現在家長找我們,但我們認爲家長沒法和學校直接見面,希望家長去找H省招辦,招辦有紀檢單位,如果家長的要求合理,H省招辦肯定會受理,並和學校商量補錄。家長找律師是家長的權利,但現在律師要求學校限期答覆,我認爲律師也不是執法者,如果認爲學校有問題可以去告,找學校主管領導也行。談到最後,該處長竟然話鋒一轉,說我還是願意把他錄進來。記者追問,現在S大學在H省的名額已經錄滿,如何招?該處長說,可以動用2%的擴招名額。記者再問,既然可以補招,說明當時退檔理由不充分,何況王濮的成績在29人中名列前茅,當時爲何不招。處長說,2%的機動名額要統籌使用。
8月30日,王濮的舅舅和律師被緊急「應招到S大學,拿到了該大學給H省招辦的一紙公函,稱準備補錄王濮,請協辦。
8月31日,記者聞聽此信,甚爲驚訝,一天前S大學還稱補錄與否決定權在省招辦,爲何一天後就開出了補錄函?
一個考生的命運軌跡幾番彎轉得如此輕易,到底是什麼在操縱?記者當晚動身前往H省。
五元錢買來一張「聯絡圖」
9月1日下午兩點,記者來到距H省省會七八十公里的某市某山莊,H省高招辦就設於此。
山莊門前廣場空曠,鐵門緊閉,門口零星十餘人在向內打探。有的在用手機聯絡。
向門內執勤武警出示記者證,武警不屑一顧,稱除出入證外的任何證件都沒用。問到哪裏開出入證,答到省高招辦開,再問高招辦在何處,答就在這裏面。
記者愕然。開不來出入證,就進不去門,可進不去門,又怎麼開來出入證。向武警求解這個怪圈,未果,再問高招辦是否有聯繫電話,回答一概不知。
觀察了一會兒,果然進門人都持有一張黃色出入證,沒有章,像白條。攔住一個持條進門人,請他指點迷津,他說是出門前就開好了出入證。
高招現場管理嚴格未必壞事,但前來申訴或反映問題的人卻沒有渠道,也令人不解。
等待過程中,觀察周圍人員情況,一類是到了門口就打手機,胸有成竹模樣,記者欲上去摸點門路,會感覺到明顯的戒備。還有的如記者一樣摸到了門口卻撞上了南牆,不知如何是好。
記者隔着鐵柵欄的執著交涉終於引來一個班長模樣的武警,告訴了兩個高招辦的電話號碼。打過去,沒人接。武警解釋,可能沒上班。問幾點上班,說大概4點。
3點過後,門口的人越聚越多,小車也多,門前廣場和兩側的草地上,仨一羣倆一夥的,個別瞬間,入門處被擁塞得密不透風。持入門證進去的人和車明顯的多了。記者有意無意地向周圍人打探,問有沒有別的入門途徑,一個人說,原來有花錢就可以進去的路子,前兩天報紙不是曝光了嗎,估計現在不行了。
和山莊隔一條馬路的臨街房幾乎全是旅店,旅店門口也全是人,都在向山莊裏張望。見記者久等無門,有人指點迷津,說到招待所裏買張高招辦的通訊錄,想找哪個學校的老師,直接聯繫,讓他們出來接你就行了。還說,第一批錄取的時候,通訊錄賣到100多元一張,現在便宜了,5元錢就能買到。今天剛開始錄取第5批,第5批學校的通訊錄上午還沒賣,中午剛印出來。
記者踅到一家旅店的櫃檯前,惴惴地問,有高招辦的通訊錄嗎?沒想到女老闆毫無忌諱地拿出一摞複印表,問,5塊錢一張,要哪批的?
翻看這些表格,從第一批到第5批一個不少,有「錄取院校住房安排,有「錄取院校住房安排及分數線,還有的詳盡到每個學校每類專業的招生人數。
記者問老闆,查到了房間號怎麼和裏面聯繫呢?老闆說,告訴我房間號,我給你查電話號碼,免費。
記者選了某高校的房間號告訴老闆,老闆又從櫃檯裏拿出一個塑料夾,夾裏厚厚的一摞電話號碼表,H省黨政機關的電話號碼、H省高招辦各房間的電話號碼及各分組的電話號碼都赫然在列。
記者發現,老闆一邊和記者對話,一邊向一路之隔的山莊張望,不時和店裏的其他人說:××進去了,×××也進去了。
按照查到的電話號碼再給山莊裏打電話,沒人接。而山莊門口,此時已擁塞了五六十人。小車也有幾十輛。甚至交警也到門口上崗了,用拖車清理門口亂停的車輛。
再到招辦門口,發現信訪辦的人也上班了,隔着鐵柵欄和外面對話,收申訴信。
跑了幾百里路找到高招辦門口的小朱告訴記者,他的分數上了第3批錄取線,卻未被錄取,而被調劑到一所民辦學校。他說,這所民辦學校根本沒有在招生學校名單中出現,不知爲何卻參加了錄取。他一個農民的孩子,如何拿得起一年六七千元的高額費用,今天電視上又說了民辦高校學生不能享受國家助學貸款。他因此來申訴,看看能不能參加第4批、第5批錄取。
記者問小朱,信訪辦的人收了材料後怎麼解釋?小朱說,他們說我已經填了服從調劑,因此改變的希望不大。小朱十分氣憤而且失望:這不是我的錯,因爲我報志願時根本不知道第3批錄取學校裏還有民辦學校。
下午4時20分,終於撥通了高招辦的一部電話,自我介紹是記者,想採訪,不知到哪裏開出入證。電話那邊似乎有些惶惑,說:什麼出入證?你沒有證件嗎?輪到記者不解,說記者證、身份證都有,但武警只認出入證。電話裏說,留下你的聯繫電話,我和管宣傳的通報一下。
這時記者發現,鐵柵欄裏面也開始熱鬧起來,不時有人衝着外面喊名字,「×××、「×××,有時在裏面喊了半天沒有回應就出門來喊,喊到了就把人領進去,出入證似乎失去了效力。
等到4點45分,仍然沒有消息,記者只好隔着鐵柵欄喊信訪組的接待人員。接待人員在柵欄裏和記者對了幾句話,就說,進來說,進來說。
武警打開門。
如此,記者在沒有出入證的情況下輕鬆進入這扇只認「出入證的大門。
在門口接受過記者採訪的幾個農村考生眼巴巴地看着記者,一個考生的父親在柵欄外喊記者,想讓記者給他問問情況,被武警制止了。
信訪組的同志很客氣,馬上聯繫高招辦宣傳組。幾分鐘後,高招辦宣傳組組長親自把記者接進山莊大廳,記者一路沒有受到任何檢查。
傍晚6時,記者結束採訪走出山莊大門,門口的人大部分散去。一個小夥子看記者目光遊移,湊上來,拿着一摞表說,買一張吧,3塊錢。記者一看,又是錄取學校的房間號。
問小夥子,這表哪兒來的?小夥子說,30元買一張然後複印的。再問誰賣給你的?小夥子就噤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