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的保安告诉记者,这是从法院押解走私案犯开庭回来的警车。从9月13日开始,这警笛声在这座最适合居住的城市上空已经萦绕了整整两个星期,早上七八点钟,晚上七八点钟。
“我们已经习惯了这种声音,从一个公民的角度讲,它应该是令人振奋的。但半个月来,甚至从远华案发开始的这1年,整个城市好象患上了失语症。”在厦门市最高的国贸中心顶层,一个男人说。与大多数化学反应一样,厦门发生的变化是无形的。远华走私案给这座城市的居民带来的冲击波像太平洋底汹涌的暗流,涉案面之广、涉案人员之多,使50万人的厦门几乎家家户户不是亲朋涉案就亲朋工作的单位涉案。记者在当地听到的一个笑话:干部们最幸福的事情是半夜有检察官敲门,能指着对门说,“您敲错了,您找的人住那边。”几家国营外贸大公司则从总经理到部门经理几乎无一漏网,公司整体陷入瘫痪。
但是,所有的公共媒体、所有的公开场合都是一片风平浪静,甚至在酒馆里都听不到远华二字。《厦门日报》只是在9月19日——远华案开审7天后打破沉默,在头版的右下角原文刊发了前一日新华社的53字通稿:“福建厦门赖昌星走私集团案以及其他相关案件已于9月13日陆续由厦门等地人民法院依法公开审理,审理结果将定期公布。”1年多以前,当地的报纸几乎每天都会出现“远华”二字,远华集团、远华影视城、远华足球队、88层全岛最高的远华大厦……现在“远华”已经成了避之不及的羞耻。就在警笛声提醒路人远华走私案正在惊心动魄地审理的时候,当地媒体则在欢呼羽毛球选手吉新鹏为厦门夺得第一个奥运冠军。
9月27日上午,鼓浪屿岛上试鸣的防空警报取代了警笛。从那之后,直到记者离开的一个星期时间里,这座变得敏感起来的城市终于回复了原有的平静祥和,南普陀寺香火旺盛,中山路上人声鼎沸,环岛公路外的海滩徜徉着来渡黄金周的外地游客,有热舞女郎的“有福城堡”里挤满了大学生。
但这个时候的平静是短暂的。厦门人在默默等待着第一批开庭之后的宣判,然后还有第二批、第三批涉案人员的开审、宣判。揪心的痛楚远没有结束。
监管处长的7万元
揪心的痛楚让王榕斌已经经历了一年多的噩梦。他任职总经理的一家小贸易公司在远华集团一手遮天的日子里惨淡经营,但王榕斌惟一的弟弟王鹭斌是厦门海关监管处的处长,他的弟媳同样在海关担任征税科长的要职。去年8月19日上午,数百名从外地调来的武警士兵突然包围鼓浪屿对面鹭江道上的厦门海关大楼,海关关长杨前线以下20多名官员被带走。
一封来自远华集团内部的举报信所揭发的“4·20”厦门走私案被正式拉开大幕。两天后,中纪委“4·20”专案组指挥武警再次突袭远华集团,查封了所有办公楼、工厂和专门用来接待官员的红楼、白楼,这次突袭最大的收获是搜查到远华集团送礼行贿花名册,省市数百名官员榜上有名。王鹭斌比他的同僚们幸运,他和爱人都安然无恙。“我听到消息后马上去问他们俩,究竟有没有问题。”王榕斌得到的回答是没有问题,他的弟弟和弟媳称自己跟远华一点关系都没有,跟杨前线的关系也不好。“再加上我弟弟这个监管处长并不接触实际业务,没有什么实权。真正与走私货物打交道的监管科、监管点都归处级海关和办事处管理,作为直属局级关的厦门海关,监管处只负责统计、与各级政府部门的工作协调,与总署的联络和上行下达。”到11月份,厦门所有处级干部都被禁止离开厦门,王鹭斌却获准和爱人一起远赴爱人的老家云南奔丧,这使王榕斌更加相信了弟弟。他们过世的父母是从北边打仗过来的老干部,这从他们的名字可以看出,一个生于榕城福州,一个生于鹭城厦门,“我们的家教很严,家庭条件也都比较好,既没有贪大钱的胆量,也没有贪小钱的必要,”王榕斌说。
但是不必要的担心终于成为事实。王鹭斌回厦后不久即被“双规”——在规定地点规定时间里交代问题。这之后王榕斌再没见到弟弟,检察院最近送来的起诉意见书上,王鹭斌的罪名有两个:受贿和放纵走私——他被“4·20”专案人员认定累计收受赖昌星走私集团7万元贿赂。“
确切地说,是涉嫌收了远华7万元的红包。”王鹭斌的辩护律师、厦门九信律师事务所的王光明律师对记者说。由于纪律的约束,王光明和王榕斌都不敢将案件详情告诉记者,但他们都提及,赖昌星向来出手大方,对海关这样的关键部门尤其豪爽,逢年过节都要给海关官员送红包,几乎是人人有份。对于赖昌星的大方,一个有据可查的事实是1996年38层的远华国际中心破土动工时,赖昌星邀请了中央、省、市三级近两千嘉宾,每人发一袋价值3000元的礼品,不算一顿鱼翅、鲍鱼、人参、燕窝的“工作餐”,仅这一次活动的嘉宾礼品就花去600万元。他给海关封的红包,一种说法是处级干部一次5000,另一种说法就更惊人,1999年春节的红包是2万元人民币。“当别人像发工资袋一样给你送红包,你身边的同事都笑纳的时候,你拒绝一次两次可以,到最后谁还把收红包当回事?”王光明说,“对王鹭斌这样位置来说,与整个‘4·20’大案动辄数以百万、千万进出的层次相比,7万元是让人又冤又悔的小数目。”
什么都有
王鹭斌受贿案只是整个厦门走私案中的一粒沙子。今年早些时候,外电报道此案走私案值高达800亿元人民币,但随着调查的深入,而且一个严峻问题是,前任的厦门海关船管科长吴宇波在被捕前将300多条船的货物资料销毁,潜逃在海外的赖昌星等人也一直在遥控销毁证据,据官方透露,整个厦门关区被确认的走私货物总值在500亿元左右。所涉及的各级官员数以百计——记者在厦门采访中已确知的包括原厦门市市委副书记刘丰、张宗绪、副市长赵克明、蓝甫、苏水利、厦门海关关长杨前线、副关长接培勇、厦门国安局长陈耀庆、港务局长黄和荣、商检局副局长罗良玉、市工商银行行长叶继谌、税务稽查分局局长李鹭奇、厦门市开元区检察院检察长颜才毅、共青团福建省委书记詹少敏、福建省公安厅副厅长兼福州市公安局长庄如顺、中国银行福建分行行长陈国荣、全国政协委员香港富商许明良、姚志胜等,甚至到9月下旬庭审的时候,厦门市委中惟一的女常委郭晓玲也被急于立功减刑的涉案官员揭发出有受贿嫌疑而遭“双规”。开审的第二天,最高人民检察院副检察长赵登举也公开证实,与厦门走私大案有牵连的原公安部主管打击走私的副部长李纪周已被逮捕并立案侦查,这是迄今为止厦门走私案揭露出的最高级别腐败官员。
尽管涉案金额大打折扣,但厦门走私案依然超过了1年前刚刚审结的湛江走私案,成为建国以来——甚至中国海关设立以来最大的走私案。更为轰动的是,正如一位中央领导痛心指出的,本案将是建党建国以来,最多的一次贪官排队。由于受审案件和被告太多,庭审罕见地从9月13日起在福建厦门、福州、漳州、泉州和莆田五地法院同时开始,第一批26个案件包括96名涉案官员和走私疑犯。据介绍,500亿元走私货物总值中,与远华集团直接有关的大约225亿,令国家损失关税115亿元,其余有份的还包括厦门国贸、特贸、开元、九洲、星鲨、东方等当地几乎所有的国有大贸易公司。涉嫌的走私范围也很广,按照国家监察部副部长陈昌智的说法,“什么都有”,以高关税的油品、橡胶、电子产品、汽车、化工原料为主,其中走私的成品油一度占到全国市场的六成。“厦门市一直以对外贸易作为自己的支柱性产业,如此众多的贸易公司卷入走私旋涡,一朝事露,整座城市的经济水平和经济结构都出现了严重倒退。”从事律师职业前在贸易公司工作过8年的王光明律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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